死亡的底色是黑色,它的内容是离别,它的味道是哀伤,它永远都不会是一个happy ending的故事。

 

第一次走近死亡

 

在我大概4,5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参加过姨婆的葬礼,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遗体告别,瞻仰遗容,母亲带着小小的我跟着大家绕着摆放遗体的棺木缓慢的告别着,有嚎啕大哭的,也有小声抽泣的,而这绕行的一小圈遗体告别给我留下的感受就是恐惧,姨婆面容的苍白,躯体的僵硬,棺材中释放出来的只有死亡的冰冷,关于姨婆生前逗我玩,给我糖和我说话的所有画面都变成了那个苍白的面容。“一个人死了的话那就是不能再和你玩了,而且脸会很白很白。”——这是我最早对于死亡的解读。

 

第二次走近死亡

 

在我小学6年级那年,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的母亲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不幸离世,在送葬那天我们大伙一起陪着她,原以为可以一路送葬到墓地,但是因为风俗要求,家中女性不能一同到墓地,只能送到半路,就在好友不得不看着大家开着车载着她母亲遗体离开的那一刻,她拼命的想要奔向灵车,被大家死死地拽住,她哭倒在地上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不停地伸着手向灵车喊着,我扶着她,我心里被她的哭喊声撕裂着,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死亡带来的离别之痛。 “人死了就彻底地离开,再也没有了,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爷爷奶奶,没有了姐姐哥哥,怎么可以,那太可怕了,我不能让家人死在我前面,绝不能。”——这是我对死亡的第二次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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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走近死亡

 

我初三那年,腊月25那天,爷爷脑溢血昏迷,躺在床上,就如睡觉一样的睡到了除夕夜,我们全家人把年夜饭吃完后,爷爷有了一小阵的急促呼吸,然后就渐渐地没了呼吸。就此之后,除夕夜成了我记忆中不仅有欢乐相聚也会有悲伤离别的一个特殊日子。葬礼办了七天七夜,大人们白天忙着接待来吊丧的宾客,晚上还得带着小孩们围着装有爷爷遗体的棺材做绕棺,但凡是爷爷的子子孙孙,人手拿着三支香,听着道士先生们念着咒语,绕着棺材转圈,这是给亡者做道场法事。家里人来人往,敲锣打鼓,感觉就像一场盛大的活动,小孩子的我们每天模仿道士先生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烧着纸钱,磕着头。人太多,事太多,貌似没有人顾得上悲伤,这场葬礼完全没有离别的味道,大家都在在为了葬礼忙活着一个又一个的仪式。“死亡竟然如此热闹。”——这是我对死亡的第三次解读。

 

第四次走近死亡

 

依旧是我初三那年,爷爷去世后的两个月,母亲也因突发性心脏病而离世。而这个意外,也许并不是意外,因为爷爷葬礼的操持,母亲过度劳累,然后又回到老家去给已故的外婆的坟墓立碑,回去没两天,就在早上起床时不小心摔倒在地,不幸脑血栓,导致右半身瘫痪,就这样躺在病床上1个多月。脑血栓并不是不治之症,一开始在医院治疗,后来父亲还特地找了一个中医,就把母亲送到了医生家里去进行针灸的治疗,原本治疗还是比较有效的,母亲变形的右脸开始恢复正常,右手也可以轻轻的抬起,甚至扶着她,她也能缓慢的走路了。然而,在4月的那一天,半夜传来姐姐疯狂的敲门声和哭喊声,我惊醒之余想着:“姐姐是在照顾妈妈的,怎么会……。”隔壁房间开了灯,听到父亲叫我,我应声回答他后听他说到:“三妹,看来你妈妈是……哎……, 父亲的话没说下去。听着他急促的下楼的脚步声,我急忙穿上衣服,跑下楼,眼前看到姐姐哭着跪倒在父亲开的门前,哭喊着“妈妈死了,妈妈死了……”,我转身朝楼上的另一个房间喊了两声哥哥,哥哥也起床下楼来了。耳朵里充斥着姐姐哭喊声,我心里是被暴击后的沉闷,脑子却一片空白。父亲叫上了邻居,带着我们去到了中医师的家里,看到了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我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脸,眼泪不自控的往下掉,她没有姨婆的苍白,没有那个僵硬。她就像当初爷爷昏迷一样是睡着了。我被邻居拉开,说不能有眼泪流到死人身上,说对亡者不好。“我妈又没死,什么眼泪什么死人”,我甩开了邻居的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妈妈没有死,她只是昏迷了而已”。我没有哭闹,只呆呆地站在母亲的床边,努力看着母亲的脸,我想从母亲的脸上找到一丝可以证明她是昏迷了而不是死了的证据。殡仪馆的车来了,父亲走到床边,轻轻地冲着母亲说了一句:“哎……,你呀……” 话依然没有说下去。邻居也走到床边,和父亲一起轻轻地把母亲抬到了车上。母亲被送到殡仪馆后,我们在家等待着亲戚朋友,三天后在殡仪馆进行遗体告别。遗体告别当天,我又见到母亲了,我依然走到跟前,努力地看着母亲的脸,然后又很努力地去看她的身体,她的手,我还是想去证明她没有死,我在努力地找证据,直到身边有人在拉我,对我说:“告别结束,要送去火化了。”那一瞬间,我疯狂了,我的手死死地拽着停放母亲的推车,我疯了一样地喊着:“不,不能,不要……,” “我不要你们把她推走,不要……” 那一刻,我觉得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每个人都在拉我,劝我。最后有个姐姐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不知道谁从后身抱着我使劲往外拖,我哭着求着“求你们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我要妈妈……”小学六年级陪伴好友送别她母亲的一幕在自己身上重演时,我体会到了,面对死亡时除了那撕心的痛之外更让人崩溃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死亡是战胜不了的,离别也是战胜不了的。”——这是我第四次对死亡的解读。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或是听说谁谁死了,或是参加了谁谁谁的葬礼,间接的形式直接的形式,死亡总是出其不意地上演,然后又在一片无奈和哀伤中谢幕。死亡和出生是一起的,人一旦出生,就意味着开始面对死亡。随着年龄一点点的增长,在面对死亡的能力也在一点点的增加。尽管如此,我依然不喜欢它,它真的不是一个人生的好课题,起码,走到今天,几近四十不惑的我,依然没法能很好地面对它,就单单是今天想写点与死亡有关的文字,回忆起那几次与死亡有关的往事时,心中也依然会泛起当年的那股悲伤。每一次近距离面对死亡,都会多出一些对死亡的解读,也许它沉淀出来的东西很好,可是实在没办法说它是件美好的事,因为它的内容是离别。

 

死亡从不会提前告诉我们它会在什么时间到来,不过,它不会白来一趟,它会带走珍贵的生命,但它总会在来临之前,或之中,或之后留下点什么。就像是黑夜里那若隐若现的一点星光,如果你大胆地看向黑夜,你一定会看到。这些光是生命在弥留之际对生活的留恋,是在逝者离开之时对生者爱的鼓励……,这微弱的光让我们能面对黑夜,等待黑夜,让我们在迎接阳光之前有了为之继续和努力的勇气。

 

如何面对死亡,总会听到一些劝慰人和鼓励人的话,我听过最温暖的两句话,那是在2014年的4月,清明节之际,因为很想念母亲,所以给在不同城市的哥哥和姐姐各发了一条信息: “我好想念妈妈……”

哥哥回复:“我们都很想念!”

姐姐的回复:“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和妈妈相遇的!”